台灣社會常見的幾個日語借詞
王秋陽
一、前言 語言的使用,經常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,尤其是在全球化發展快速的今日, 這種語言之間的相互影響更形深刻劇烈。在眾多的外來文化當中,日本文化算是 潛藏於台灣文化當中的一個重要因子,這源自於台灣與日本的特殊歷史關係。儘 管有過許多糾葛,但因彼此接觸頻繁而關係密切,台灣人普遍憧憬日本文化,對 日本人態度友善親切。 在語言使用方面,日本發揮的影響力不小。不論是做為共通語使用的「華語」 , 還是做為社會第一語言使用的「台語」,在某些程度上都受到了日語的影響,引 進了許多的日語借詞。扣除掉清末時期被引進的「政治」 、 「經濟」 、 「文化」 、 「藝 術」等表現西方現代知識的日文借詞之外,台灣社會當中還引進了許多像是「人 氣」 、 「素人」 、 「不倫」 、 「宅配」等受到日本流行文化所影響的日語借詞。這些被 引進台灣社會後的日語借詞,有許多在使用上都已經脫離了它原本的詞義。像是 日語殘留在台語當中,後來被引進華語的「秀逗(ショート、short)」一詞,原 義是指電路的「短路」,但後來卻被引申用來形容人的「行為反常或腦筋不正常」。 這種受到日本流行文化的影響的新近日語借詞充斥在我們的四周。追根究柢, 它們的詞義變化與使用,很難不說是受到了包括網路在內的大眾媒體傳播的影響。 例如所謂的「御宅族」一詞,就是大量地被媒體炒作,進而形成了它與日語原詞 相當不同的使用氛圍。尤有甚者,像是捨「高手專家」而就「達人」,化「躲藏 隱匿」為「神隱」,都是很典型的例子。最近筆者還發現,「控」這個說法好像也 有愈來愈氾濫的趨勢,隱然已經到了無物不「控」的地步了。顯然,台灣在使用 日語詞彙方面,有青出藍而勝於藍的一個趨向。以下,就針對上述幾個常見的新 近日語借詞,進行詞義的初步梳理與分析。
二、有關「宅」的用法 日文當中的「宅」,原本是指「住宅」 、 「宅邸」。在加上表示敬意的前接詞綴 「御」之後,可用來表示第二人稱的「您」,後來發展成為「只窩在家裡里,進 行像是網路、電玩的娛樂活動的人」的意思。根據『新語死語流行語』(集英社 新書、2003)的解釋,「御宅族」的定義是「只沉溺於電玩、錄影帶等事物而不 對其它事物表示興趣」 , 「對人關係極為薄弱」而「不擅長與人來往」的人。聽起 來不是很正面的字眼,給人晦澀陰沉的感覺。 相對於日本,台灣對於這個詞彙,似乎給予較正面的對待。日文當中的「宅」, 基本上只衍生了「御宅(おたく)」及「御宅族(オタク族)」兩詞,而且社會上 對於「御宅族」的看法通常是不健康而帶有負面眼光的。但到了台灣,「宅」這 一詞卻衍生出相當豐富多元的用法,不但有「宅男」「宅女」的男女之別,還可被暱稱為「阿宅」,甚至是高唱「陽光宅男」,最後蔚然演變成「宅文化」或「宅 經濟」。尤有甚者,還出現了像是「宅在家裡」之類的動詞用法。 由此可見,台灣人對於「宅」的寬容與喜愛,這點是跟日本社會上對於「宅」 的看法是大相逕庭的。它已經脫離了不善人際交往的負面形象,而將只要是窩在 家中所進行的活動,一律以「宅」來指稱而毫不避諱他人眼光。
三、「達人」與「神隱」的用法 「達人(たつじん)」一詞,根據『広辞苑』(岩波書店、2008)的解釋是指 「精通學術或技藝的人士」,原本的詞義應該是說在技術上達到爐火純青、顛峰 造極的高手、專家或大師才對。然而,在大眾傳播媒體的推波助瀾之下,「達人」 感覺已經降低了它的高度,變成了一種全民運動了。想想看,連「理財小達人」 這種詞都出現在新聞標題當中,這真可算是「達」到了一種「無人不達人,處處 皆達人」的地步了。這種「達人」的濫用,讓人搞不清楚到底誰才是真正的「達 人」。 再來談談「神隱」,這是台灣新聞媒體特別鍾愛的一個字眼。只要某某「大 人物」跑去隱藏個幾天不出面就說他是「神隱」,這根本是誤解了這個詞的原本 涵義。實際上,日文當中的「神隠し(かみかくし) 」,並不是神(大人物)跑去 躲起來讓人找不著,而是神把人給藏了起來,使得這個人消聲匿跡不見蹤影。這 其實算是一種綁架行為,其中的犯人是神,而被害者則是消失不見的那個人(通 常是小孩)。這種說法源自於日本的民間信仰,只要小孩失蹤不見遍尋不著,就 說是「神隱」。 而台灣媒體當中所使用的「神隱」,估計來源應該是出自於宮崎駿的動畫作 品《神隱少女》的片名。中文使用的名稱的確可以把神隱理解成「像神一樣地隱 藏起來」,但是看看日文的片名『千と千尋の神隠し』(宮崎駿、2001)就可了解, 短短的幾個字,就暗示了從人界誤入神域的少女千尋(ちひろ),被統領八百萬 神(やおよろずのかみ)的湯婆婆奪去真名,改名為千(せん)而失去自我的一 段神奇遭遇。因此,《神隱少女》如果要符它原來片名的意思,就應該要改成「被 神隱藏的少女」才對。 看看從大家風範的「達人」變成普羅大眾的「達人」,再從神祇藏匿普通人 的「神隱」變成像神一般地躲藏起來的「神隱」,即可知文字詞語的約定俗成, 在這兩個詞的運用上表現得是淋漓盡致。而像「胖“達人”案後“神隱”?小 S 又登大陸媒體」這樣的標題,則可算是約定俗成的另一個代表作了。
四、有關「控」的用法 最後說說「控」這個字的氾濫吧。「控」字已經變成華語當中的一個「接尾 語」了,像是所謂的鞋子控(鞋控)、帽子控(帽控)、包包控(包控)、圍巾控、 首飾控、手機控、電視控、電影控、文具控等等,感覺現在不來個什麼什麼控的, 好像就會跟不上時尚流行了。
其實,「控」這個詞源自於日文「コンプレックス(complex)」的縮音「コ ン」,現在普遍都是當成「迷戀愛好者」來使用,但原本的詞義是「壓抑在心中 而不被意識到的感情現象複合體」的意思,中文經常將它譯為某某「情結」。這 本來是心理學上對精神分析的一個用語,而「戀母情節(マザコン)」與「戀父 情節(ファザコン)」就是最廣為人知的兩個「控」的典型用法了。 被稱做某種「情結(コン)」的情感表現可算是一種病態,因此應該沒有人 會公開地向人宣稱自己是戀母情結吧。戀母情結(母控)除了是依戀自己的母親 之外,有時還會將這種心理狀態反射到自己的女友妻子身上,這種凡事皆以母親 的意向為依歸,缺乏自己的想法主見的做法,經常帶來感情生活上的種種困擾。 其實這是一種複雜的心理狀態,不能單純以「愛戀」兩個字輕鬆帶過。而在日本 「マザコン(母控)」明明白白地就是一個貶義蔑視的字眼,被稱為「マザコン」 的成年男子通常都帶有軟弱無能、大小事全都仰賴母親處理的印象。像最近常常 聽到的「媽寶」,也許勉強可算是日文「マザコン」的某種類型吧。 另外在日本的電玩動漫等流行文化當中,也經常使用「控(コン)」這個字 來形容對於某種物象迷戀偏好的心理現象,最有名的就是以小女孩(幼童)為戀 愛對象或性對象的羅莉控(ロリコン/ロリータ・コンプレックス)了。其他像 是「シスコン(姊妹控)」「ブラコン(兄弟控)」「ショタコン(正太控)」「ミニ コン(小物控)」「アニコン(動物控)」等等,一般除了會在虛擬的動漫世界出 現之外,基本上都是難登大雅之堂的俗語字眼。而這些表示喜愛迷戀的「控(コ ン)」的複雜情感,如果再更進一步發展的話,就很有可能會達到一種「戀物癖 (フェチ/フェティシズム)」的境地。 日文當中是聽不到「シューズコン?(鞋控)」跟「バッグコン?(包控)」 這樣的說法的,所以當我看到「我不但是個鞋控還是包控」這這樣的用法時,都 不自覺地會聯想到隱藏在它們背後原本應有的種種複雜語感,而且這些語感都無 法歸納為正面的。
五、結語 語言是不斷變化的有機體,不但隨著時間推移會產生發音、文法、詞義上的 變化,即使是相同的時空背景下被引進的外來語借詞,也同樣地會產生偏離原義 的種種差異。雖然基於我對日語的認識與了解,以上所提到的這些詞語,基本上 是不會出現在我的語言使用當中。然而,不管是達人、神隱還是控,它們已經確 確實實地充斥在我們的語言生活當中了。不論喜歡與不喜歡,它們的存在事實是 絕對無可否認的。就讓我們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,來觀察與接受這些日語借 詞的新生詞義吧。也許在多年過後,當它們消失於歷史長河當中之時,這篇文章 即可做為它們曾經存在過的歷史見證了。
參考文獻 イミダス編集部編『新語死語流行語――こんな言葉を生きてきた』、集英社新 書、2003 年 12 月。 稲垣吉彦『平成・新語×流行語小辞典』、講談社現代新書、1999 年 4 月。 金慧蘭《現代漢語新詞研究》、政治大學碩士論文、2007 年 7 月。
作者簡介
王秋陽
學歷:山口大學人文科學研究科碩士、山口大學東亞研究科博士。
現職:開南大學應用日語系專任助理教授
專長:日本語教育、日治時期台灣教育史。